Monday 10 February 2014

膠和撚 / 讓和的 - 練乙錚 / 陳雲

練乙錚: 「方言」論.「膠」和「撚」.粵語v「香港話」- 信報 2014年2月9日星期日

繼「國教事件」、「林老師 事件」之後,普及教育界因「方言論」再次出事,已成為京港矛盾火藥桶。此無疑是一些人士過分積極在此界別推銷「大一統」思想的結果。奇怪的是,統治者愈想 在此界別進行其意識形態改造工程,學生、年輕人的反感便愈烈,已成為最反政府的人口組。長此以往,可以斷言,中共統治的帝國周邊上的分離主義,將在香港普 及教育界開出最新一道裂口,而主導此共業的,客觀而言,就是那些本地急統派,即所謂的「融合論」者。有關「方言論」的爭議方興未艾,筆者於本文綜合一些資 料並提出一些觀點給大家參考。

閩南話在台灣是「方言」嗎?

語言有其自然與科學一面,也有其社會與政治一面。我們從「閩南話」、「北方官話」等方言在台灣的地位與名稱變化,可以看出這兩個方面的互動。這未嘗不對港人有指導意義。

世界上迄今存活的語言有五千到七千種之多,分成幾百個「語系」,按使用其中語言的人數計,最大的是「印歐語系」,其次便是「漢藏語系」,分別佔世界人口的46% 和21%;其餘三個較大語系,依次是「尼日—剛果語系」、「亞非語系」和「南島語系」,各佔世界人口7至5%左右(台灣原住民屬於所謂的「南島人」,其語 言屬「南島語系」,筆者在2012年《環台騎乘記》系列文章中介紹過)。「語系」之下,還有幾個層次,分別是「語族」、「語支」,然後才是個別的「語 言」;「語言」之下,還可分成「方言」、「次方言」……。

從語言學的角度,可按「書同文」的原則,把漢藏語系中的漢語族看成一個只含單一語言而當中包括若干種方言的語族;其中的方言,主要是官話、閩語、粵語、客語、湘語、吳語、贛語這七 種。不過,如果按「能否互相通話」為原則,則語言學家也可視上述「方言」為七種不同的語言;有些學者甚至因為閩語的幾個分支不能互相溝通,而視閩南語和其 他四大閩語分支為不同的語言。

即存在這兩種不同的分類法,政治便置身其中:若按西方純語言學的一般傳統,用後者;在大陸,「大一統」原則主導了語言的官方分類,用前者。由於語言與方言之間沒有完全客觀的分野,所以在學術研究甚或在一些政策討論裏,視粵語為方言,未嘗不可,政治之外並非沒有語言學的理由。不過,如果像特區教育官僚那樣,授意或容許他人在一些視像教材裏把粵語打成邪魔,再把北方官話(普通 話)裝扮成正義仙俠擊敗粵語邪魔、成功打救純潔的小朋友,那就是古今中外少有的赤裸裸的語言沙文主義,真正匪夷所思了,引起民憤,實屬必然,而當時的幾位 主事官員,亦難逃避責任【註1】!

在今天的台灣,語言學者一 般視不同的漢語方言為獨立的語言,那也是有其政治文化背景的。台灣民主化之後,說閩南語、大陸北方官話(「國語」)、客語、南島語的四大族群地位平等的觀 點已經確立,因此這四個不同族群的「第一語」有平等的語言地位,亦是必然;如此,「方言」的說法自是愈來愈沒有市場。比照台灣,港人若對粵語的「方言論」 耿耿於懷的話,惟有追求民主,否則「唔恨得咁多」,只能眼巴巴看着北方官話(「普通話」)全面逐步排擠自己的母語。此是教訓一。

閩南話變「台語」

我們察看語言名稱的變化, 也能從中領略出政治的影響力。四百多年前,閩南人(鄭成功那輩)到了台灣,是第一批漢人對台殖民。由於南明和清政府的打壓殺戮,台灣原住民成為少數民族, 閩南話取代各種南島語,成為台灣主要語言。日治時代,日本殖民政府稱台灣的閩南話為「台灣語」;1945 年國民黨恢復對台統治之後,起初也在官方場合沿用「台語」的稱謂。台灣閩南語研究先驅吳守禮先生認為這個叫法正確:「台灣話由閩南過台灣之時雖然起初與閩南方言維持等質性,但在這四百年來一再、再三的受過外來政權的統治,難免吸取外來語,再加上自身的孳乳代謝,在環境中產生新詞等,確實和中土的閩南方言之間呈現分裂現象。怎麼不能稱「台灣話」【註2】?

不過,吳先生也同時抱怨 說:「『台灣話』這個名稱不知道犯了什麼忌諱,在有些場合一定要改稱『閩南話』。」是什麼忌諱,大家當然很清楚,那就是當時的國民黨眼見台灣本土意識日益 抬頭,要以「國語」壓抑大多數人講的「台灣話」,辦法之一就是強行把已經變異的「台灣話」叫法改為原來的「閩南話」叫法,以保持「國語」與一介「方言」之 間的主從關係。國民黨搞的這種語言壓迫延續了至少三十年,於李登輝治下台灣解嚴之後才逐步減弱,「台灣話」或「台語」的稱謂,於是又再流行。不僅如此,研 習這個話的人士(綠營為主),近年還致力發展、普及其書面語,稱為「台語文」或「台文」【註3】。

至於「閩南話」這個詞本身,近年在台灣已經日漸變得政治不正確;這除了上述的歷史原因之外,還因為有學者指出,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及清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都解說,「閩」字從「蟲」,是蛇種、野蠻民族的意思,暗含北方或中原漢人對大陸閩南地區人種的歧視。

從大陸移植到台灣的語言,其原來的面貌和名稱,最後都不能保有而必定本土化;便是最大群體使用的語言,若干年之後,一樣會變到「阿媽都唔認得」。此是教訓二。

「國語」變「台灣華語」

與此同時,國民黨從大陸帶 到台灣的北京話或北方官話(國民黨稱「國語」)也逐漸生變。首先,當年跟着國民黨去台灣的那九十萬人當中,五十多萬是兵員,來自全國各省,教育水平參差, 九成以上說的話根本不能算是標準北京話(蔣介石自己說吳語)。經過幾十年在台灣的「標準化」,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說的「國語」,依然不濟,和大陸上的北 方官話或台灣官方規範的「國語」有愈來愈大的差異,台灣的語言學家於是開始稱之為「台灣華語」(「華語」泛指北方官話傳到海外與當地語言、其他中國方言混 雜之後的變種)。

其次,原來的到台灣的九十多萬兵員和政府民職人員等,以男性為主,是女性 的兩倍以上,因此大量來台的大陸男性不得不與當地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通婚,其第二代、第三代說的母語,必然大量夾雜「非國語」元素(主要是閩南話,還 有客語、南島語、荷蘭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英語、港式粵語、日語及日語中的各種外來語),結果衍生出成一種更複雜的帶有濃厚台灣閩南話口音的「台灣國語」【註4】。

少數人的外來語言,如果是只靠政權力量取得「官方」、「正統」地位而強行推廣,壓抑其他語言,到頭來卻一樣地方化,猛虎不敵地頭蟲。此是教訓三。

粵語在香港大變

香港開埠,粵語中的廣府話 傳到香港,故事就和閩南話傳到台灣差不多,先是取代了本地客家話,成為香港最大族群的語言。其後香港經受百多年英人統治、又經歷了六十年與大陸共產中國的 河水井水關係,香港粵語因此也逐漸和原來大陸粵語中的廣府話離異;大陸廣府話自身亦因為受北方政治影響,普通話元素大量滲入令自身變異,進一步擴大了與香 港粵語的差距。

一般香港人尤其是年輕人、網民,所使用的粵語,無論在發音、詞彙、書面語乃至書法方面,都別具一格。中文大學研究香港粵語的語言學者張洪年教授在他的《香港粵語語法的研究(增訂版)》第八章特別分析了「小句」的廣泛應用;惟此書2007 年出版,六七年來香港粵語因為微博、短訊在手機上興起,「小句」有了更多變化。此外,由於網上討論政治特別多,不少語義複雜之極的「高登詞彙」,正通過傳統媒體不斷進入一般人的閱聽範圍。這些詞彙,如果一般人不是貼近香港的社會政治矛盾發展,根本無法明瞭。下面舉一些例子。

「和理非非」大家聽過了、懂得了,但那已經是泛民之間出現溫和與激進之分之時的產物。年來本土思潮興起,又出現一些更「潮」的字眼,而且都是「粵語粗口偏讀斯文化」的傑作,例如「膠」、「撚」,指的都是「人」,都帶貶義,但有時可用作自嘲。下面對此二詞略作解釋。

「膠」和「撚」

「膠」:愚昧頑固之意。《香港網絡大典》「硬膠」條指「膠」字的這個意思源於《墨子》卷十一〈小取篇〉中的「內膠而不解」句(參見 http://zh.wikisource.org/wiki/墨 子/小取)。本土派否定中華意識,把帶該種意識的人稱為「大中華膠」,特別指那些穿愛國外衣找着數的人;至於那些誠心誠意(在本土派眼中即是執迷不悟)熱愛中華文化的人,則饗以「真心膠」的加碼稱謂:「大中華真心膠」(按此定義,有朋友戲稱筆者為「半個大中華真心膠」;是耶?非耶?)。

「撚」:這是一個很複雜的訓讀。首先,把北京官話(普通話)「人」字偏讀成粵語的「撚」,成為粵語粗口中那個也指「人」的同音字;然後,借「撚」字的寫法成為書面語。此意思的「撚」字,「古」已有之,但不與京話「人」字直接相關。不過,最近重新出現之時,主要是本土派用於自嘲:「我地啲本土撚」,此即與京 話的「人」字直接相關了。再晚近一點,因此地有基督教牧高調親政府反「佔中」,網絡上乃出現帶攻擊性的「耶撚」一詞,風行一時無兩,越出網絡而進入日常口 語範圍,指的是只講靈修不理政事而結果站到統治階級立場反民主的那些基督徒(筆者的理解不一定完全正確,對字源有興趣的讀者可到十分詳盡的《香港網絡大 典》「耶撚」條細看http://evchk.wikia.com/wiki/耶撚)。

粵語 v「香港話」

有理由相信,香港粵語,正像台語之於閩南語一樣,走上與大陸粵語官話(廣府話)分家之路,成為相關而獨立的「香港話」。本土派要捍衞的,最終不會是源於大 陸屬於大陸的廣府話,而是移植到香港之後有其本身生命力與發展邏輯的另一種語文。這種語文,從純粹語言學的觀點看,不一定是一種獨立的語文,但政治因素影 響,愈來愈多人那樣認為的話,就約定俗成,語言學家也管不了,甚至只能「拿香跟拜」。

這種筆者姑且稱之為「香港話」而未正式存在的語言,不僅在口語方面的發展已經大幅偏離標準粵語(粵語官話),其獨特的書面語也呼之欲出。後者不是指近來大 家較多讀到的寫得很雅很正統的粵文,而是早已在本地民間存在,包含着大量英語字母、單詞、洋涇濱英語、日語漢字、和製漢字等外來語的「我手寫我口」的港式雜錦粵文。不少人會說,那麼不得體的東西,怎麼可以成為香港人的正式書面語?回應這個質疑,有兩點觀察。

其一是,台語的正式書面語不斷發展,其中帶有不少外來語,也有一些是源自閩南話而無漢字代表的詞語,都用拉丁字母編的或特製的音符標出。台文在這方面有優 勢,因為四百多年來,有荷蘭、日本的語言學家替這個語言發明注音方法,現代台灣的一些語言學者繼續發展,寫法是漢字加少量拼音,已經漸漸規範。大家可以看看樣板【註5】。

其二是不少現代語言都包含着大量外來語,寫出來有的比較隱晦,有的完全明顯。

隱晦的例子是英語。英語有兩套幾乎平行的詞彙,一套來自古英語(Old English,本身包含一兩千年前的拉丁影響),一套是近數百年才大量滲進英語的拉丁字;兩套詞彙常可一一對應。舉例:write來自古英 語,compose則是拉丁的;cat來自古英語,feline則是拉丁的;mind來自古英語,intellect則是拉丁的。兩套詞彙都用同一套字母串寫,外國人學英語常常不知道有此分別。

明顯包含大量外來語的最好例子就是日語。日語一兩千年之前開始吸收漢字及其他漢語元素;十九世紀之後吸收其他外來語;二次大戰之後大量吸收美、英語。吸收 進來之後,漢字絕大部分保留原來寫法,其他的外來語則用「片假名」符號拼寫出。日文這方面,與上述「那麼不得體」 的香港語的民間書面版完全同構;不同之處不過是日文的外來語寫法大部分是經過規範化的,包含了日本語言學家和政府的努力。然而,這也許不過反映香港的語言學家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已。

用標準廣府話寫作,的確值得鼓勵,但那很可能還不是那尚未正式出現的「香港話」書面語的主流格式。因為那種寫法,仍然是北望的、不前衞的;從本土主義的角度看,或者只可以說是一種方向尚未調校得對的叛逆嘗試。

《氣短集》之二十七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問題短片見http://www.youtube.com/watch?v=E ... ure=player_embedded;還有其他類似的教具在官方網頁上,可參見《主場新聞》有關報道。

【註2】見《一百年來的閩南系台灣話研究回顧》 ,吳守禮,2003年 http://olddoc.tmu.edu.tw/chiaushin/shiuleh-11.htm。

【註3】簡見中文維基詞條http://zh.wikipedia.org/wiki/台語文

【註4】見國立政治大學何萬順教授2009年刊登於《語言暨語言學》期刊上的論文《語言與族群認同:從台灣外省族群的母語與台灣華語談起》;這篇文章比較長,但資料很豐富,提出有用的觀點,值得細讀: http://www.ling.sinica.edu.tw/fi ... j2009_2_06_0422.pdf。


【註5】樣板:成功大學蔣為文教授文章《是「台語」kap「咱人話」,m是「閩南話」!》




普教中有什麼可以學的? - 陳雲 明報 2014年2月10日

用普通話教中文,究竟在處理什麼教學問題?要達到什麼語言教學的效果?這些教學效果,真的可以用普通話教中文來達到嗎?這是好基本的政策思考。

普通話教中文的教學政策假設,是認為普通話與現代的中文白話文的言文距離較小,學好普通話,有助提高學生的寫作能力。來吧,我們看一下要教導學生寫什麼樣的語文,是公事用的應用文,還是抒情寫意的文學寫作。在香港,當然是訓練學生寫公事中文為先,旁及散文、詩歌及小說之類的文藝創作。

粵語有助公事中文教學

公事中文用的什麼風格?學普通話有幫助嗎?用一個希特拉也無法叫停的電視月費訂閱計劃做例子吧。你會這樣用北方口語,直接寫投訴信嗎:「我打了幾十次電話,也沒人接聽,你們公司是幹什麼的?我也用電郵寫了,想停了訂閱計劃,你們只是給我一個自動機器的電子回覆,到了這個月又扣我的錢。這信我是親自拿來你們辦公室的,你們這次不要再忽悠我了,信不信我就請律師告你們?

普通話講到這種地步,神氣了,但這樣的話,能入文嗎?能用來寫信嗎?不能啊。這樣寫信,不得體,不像話。起碼你要這樣寫:「本人致電數十次查詢,貴公司無人接聽。於本年一月五日以電郵告知終止訂閱計劃,只收到自動電子回覆,然而本年二月銀行帳戶依然被扣除月費。為此,我親臨貴公司辦公室呈交信函,敦促貴公司慎重處理,不容有失,否則本人將訴諸法律。寫出這樣的公函,跟學普通話有關係嗎?沒有關係。

口語與書寫,是兩個語言系統。口語有聲調輕重、語態緩急,文字卻無。上面的口語版本,字數很多,但用普通話念起來,什麼、了、的、這個、這次、就,這些虛詞,念得輕快,不礙事,但寫下來,就礙眼。寫的時候,若是公文,就要將這些顯示精微情態的虛詞去掉,剩下語文的骨幹,盡量剩下實在的詞(實詞)。這些語文的骨幹是什麼?是古文、文言文,至少是精煉的白話文。

寫好這些公文,來自閱讀和寫作,是書面語的一套訓練。如果你真要跟口語拉上關係,講普通話的人,寫這些公文,反而比講粵語的人吃虧。原因是粵語的聲母、韻母和聲調遠比普通話要多,同音詞少,有助辨義,故此粵語仍用單詞,這些單詞也是文雅的書面語,例粵語說頭,不叫腦袋,頭可以入公文,腦袋不可以。北方話講的眼睛、杯子、石頭、膀子,粵語口語只說眼、杯、石、臂,文書也寫眼、杯、石、臂,一如古文。粵語由於有很大成分來自中古漢語(唐朝時代),它的古語、成語的傳承,也遠比普通話要多。再退一步說,廣東口語雖然源自古遠,但畢竟時代變了,詞彙變了,你不能寫「我蒞」,這是周朝的用語,現在公文只能寫到、臨、來,客套就要寫「蒞臨」。這樣,粵語由於與書面語有一段距離,粵語人寫文章格外注重修辭,可以寫出典雅莊重的公文來。

寫好白話文要讀白話文學

抒情寫意的文學創作,是白話文了吧?懂普通話能佔優嗎?以下我舉兩個課堂例子,都是大學的文學創作班的同學練習作品。

1a. 我有一年暑假回鄉下,居住在姨婆家中。姨婆養了小雞,我便在旁觀看和學習。小雞除了吃米糧蔬菜之外,也吃水果。當然不是真的給牠們水果吃,而是夏日炎炎,吃剩的西瓜皮拿來餵飼牠們。姨婆說,雞吃西瓜皮可以消暑以防止生病

2a. 自小我就認為自己頗大膽的,天不怕地不怕,即使去郊外露營,晚上漆黑一片,我也不會害怕,有需要到村中士多購物,我也自告奮勇前往

作品一是接受過用普通話教中文的大陸學生,作品二是接受過用粵語教中文的香港學生。兩個作品的風格有分辨嗎?沒有。都是學院語文(school language),不是生活語文。版本一原是要寫回鄉的生活散文,結果變成《養雞指南》之類的農學著作(「餵飼」、「防止生病」)。版本二原是要寫驚嚇小說,結果變了成語教學課本。讀的白話文學不夠,講什麼口語,都會寫出這些官樣文章來。

用文學散文風格,如此改寫版本一:

1b. 有一年的暑假,我回鄉下,在姨婆家裏住。姨婆養了小雞,我在旁觀看,也學玩。小雞除了吃米屑、菜葉之外,也吃一點水果。當然,鄉下人不會給牠們水果吃的。炎炎夏日,我們吃剩的西瓜皮,就拿來給牠們吃。姨婆說,雞吃西瓜皮可以消暑,這就不會熱病了

用文學小說風格,如此改寫版本二:

2b. 我自小沒給什麼嚇,膽子也算大的,即使在郊外露營,晚上漆黑一片,寒風吹得嗚嗚響,同伴要找人到村中士多買些宵夜食物、應急物品之類的,我也一口答應,說去就去

改寫的版本,裏面的「給……吃」的語法結構、學的「」、也算大的的「」、以致那些、這個、什麼、我來的「讓」(動詞語綴),這些都不是源自漢語,而是來自阿爾泰語系的胡語(匈奴語、蒙古語之類),故此在東漢以前的古書沒有這些用法,在廣東話也沒有這些用法。然而,北方官話(國語、普通話的前身)吸收了這些外來語的因素而成為白話的虛詞,大大增強了白話文的抒情能力,也增強了白話文的音調和諧。

普通話虛詞助白話小說寫作

粵語口語的「住」,文言文的「住」、「居住」,都不能表達「住」那種委屈、臨時、隨便的複雜意思,而這些精微情緒(nuance),是明清小說、民國小說的市井文學之必須。膽子也算大的,那個「的」字,也必須加上去,形成委婉的意涵。否則就是真的膽子大,而不是自以為的膽子大。

看官,要命的地方在這兒了那個「的」字,用普通話的明清漢音來念,是輕聲字,用粵語那種中古漢音來念,是實實在在的、發音刺耳的入聲字,在聲音上,虛詞變了實詞。「膽子也算大的」,那個「子」、「的」,都是半個拍子,「膽」、「算」是一個拍子,「也」字是一個半的拍子,合起來念,整句話就有了節拍(beat),也略帶旋律(melody)。用粵語來念,幾乎全是一個拍子,讀不出音樂感來。

這種白話文的語言感應,是不是從普通話來的呢?不是,是從《三言兩怕》、《紅樓夢》和張愛玲小說來的,從文學閱讀和創作來的。然而,目前香港教白話中文,卻不用文學來教,而是用報紙雜誌那些枯淡文章來教。

在香港,中文要教得好,明清以前的古典文學,用粵語來教明清以後的白話文學,條件許可的話,用普通話來輔助教。這種精細入微的中文教學,要什麼時候才可以實現呢?

文 陳雲 編輯 袁兆昌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