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9 May 2013
池上稻田之思 - 陳雲
陳雲 - 池上稻田之思 轉角 2013年05月06日
【am730專欄】三月底 ,去了台東一趟,看了池上的禾田,台東市的美術館,成功鎮的三仙台,看了台灣追求生活幸福、心靈富足的一面。過了工業化的建設之後,捱苦的日子過了,正常的社會就是修補工業化的破壞,重振人文精神,恢復優雅情趣,運用工業科技的生產力和科學研究的洞察力,追求幸福生活。台灣看到的是正常,香港本來在八十年代初期,也有追求綠色生活的運動,可惜都被過渡期的社會動盪和九七之後的金融剝削、地產霸權和大陸人口入侵而破壞掉。我們香港人終要恢復過來的。
池上書店的老闆娘,是積極參與池上農田和文化保育的人,她帶我們去看禾田。天氣報告說是連日下雨,我們去了,是大晴天,禾苗青青,連綿數十里,看得人心動。灌水的水坑引高山溪水,縱橫而下,水坑在高堤之上,高於禾田,在往日房子不牢固的時候,是防風的躲避處。縣城有了地方民主和土地關懷,積極保育,如加建了與水土配合的木亭台,亭下的流水可以洗衣服或濯足,往日是女人在亭子下洗衣服,男人在亭上飲酒歇息,看風景。今日男女都上去看風景了。
池田的稻是新品種,日本統治之後引入的,禾苗短,收成快而顆粒多。入口粘連,晚飯食了這種台灣米,很有米香,嚼食起來卻不如在香港食慣的絲苗米。長身的絲苗米叫秈稻,短身的叫粳稻。往日父親在大陸寄居,五十年代末期引入了粳稻,放棄種絲苗米,收成很多,但鄉民都食得愁眉苦臉,而且這種禾的禾稈不夠長,不能用來餵牛、做繩索或燃料。
直至七十年代末,元朗八鄉遍地水田,長長的禾苗,下面的水世界,是小魚、青蛙、田螺、泥鰍、蜻蜓和各種水草和水底昆蟲,禾田要養育這麼多生物,收成當然不大好。春天的禾田和秋天的,由於乾濕不同,禾稈會發出各種氣味,秋天臨收成的時候,田水變成黃濁色。
當年在禾田拔草或施肥,或快步走過田埂,會在小腿留下輕輕的傷痕,那種不介意的痕癢感覺,也是禾田的感覺。泥鰍和魚即使看到了,也無謂追趕,因為一塊田好寬闊,而且田中的水道相連,還可游回山溪。牠們走動的天地比人還寬。童年深宵睡不安穩,便拿電筒到水閘邊蹲着,看水中之物魚貫而下,進入禾田食沙蟲、水虱,巡迴之後,在清晨游返水閘,重投清溪。天地有信,萬物安閑不驚。
我在堤上的觀景樓台看池上的禾田,之後也走到田中去看。聽書店老闆娘講,田裡本來有一家瓦舍,屋主的後代回來住,要申請電線桿,但大家都勸阻了,以免糟蹋了一望無際的景觀。這些小小的努力,換來小小的幸福,累積起來,就是今日的台灣。
周一刊登
文化評論人,德國哥廷根大學民俗學博士,《中文解毒》系列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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