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27 July 2013

大师王林 - 新京报

采访“大师”王林:魔幻现实主义 2013-07-27 02:30:48  新京报 

  在我的新闻生涯里,可能再也碰不到一个采访对象,如此赤裸裸地去谈论官员的利益、送礼、高利贷等潜规则。

  他常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犯法了吗?”

  我帮别人办事,他愿意给我1700万,我犯法了吗?

  “送我一辆车子,“他就是送我一辆飞机,我犯法了吗?”

  玩空盆变蛇,我收钱了吗?我没收钱能叫诈骗吗?

  他会详细地告诉我,如何运作高利贷才能不犯法。在他看来,只要不犯法,谁能管得着呢。

  我从最初的震惊到慢慢地适应他说话和思维的方式。有些瞬间,我会迷惑,我真的是生活在2013年吗?

  第一回合:大师的嘱托

  很多人问我,大师为什么会愿意接受采访?

  其实过程顺利得不可置信。

  之前,我联系了当地媒体同行。她为难地跟我说,大师已经十几年不接受媒体采访了,“他很低调”。后来,我在微信上找到一个他的熟人,希望能转达。他把我的私信给大师看,大师最终还是拒绝了。

  所以,当我跑到芦溪县城他的王府前时,几乎是抱着无论如何今天是见不到大师的心情敲门的。

  结果我说明来意,再加上大师之前的印象,门房通报了一声,轻松进入。

  穿过院子进了别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浩大金黄的山洞。

  6、7米挑高的天花板,金色的水晶灯长长地掉下来。大师颇有威严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背后是一个金色的玻璃壁。

  王林穿一身黑,紧身T恤,黑色腰带带铆钉和金属鹰头。之前见过王林的视频,见面觉得他似乎从90年代的视频穿越而来。有一种夸张的老式派头。

  来回交锋几句。立刻感觉到王林早有准备。

  第一次见面,他强调的有两点。一,我王大师扶危济困,慈善不知道做了多少。第二,我一辈子交朋结友,大方大气。

  他对我说,你主要写这两点就好了。

  对于他的空盆变蛇,他的回答让我吃惊。这个曾经在资料上被吹得神乎其神、安身立命的东西,他居然自己定义为民间传统杂耍。

  我当时想,不知道哪位媒体高人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这算是自断其臂:我都说是杂耍了,你还能说我骗人?

  我追了一句,杂耍意味着这不是真的?

  他扫了一眼过来,“不要深究了。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随后他以一个果决的手势表示不要再探讨此事。王林很善于用他的不耐烦来截住别人的话头。

  但王林是易怒的。当我提到了司马南和质疑的时候,之前理性的王林消失了。

  从他跺得地板山响,大吼几声打了一套拳开始,他开始偏离了之前的轨道。

  70张绿卡和种种神迹就是这时候说出来的。随后炫耀像洪水开闸一样不可收拾。

  他常用的开头是,“我王大师行走江湖几十年”。

  他带着我去看他两层楼的合影。看到重要人物,指导我如何全角度地拍摄。常常伴随一句话,“这假的了吗?”

  第一次见他,以他最终语重心长的话结局,“把这些照片登出来给他们看看”。

  不屑地补了一句,他司马南见过谁?

  第二回合:大师的“杂耍”

  第一次见面之后,我知道和大师干聊很难聊出东西来。对大师了解太少,气场全部偏向他那一半。而大师往往是车轱辘话一遍遍重复。

  只有有更多的信息点才可以和他对话。

  我发现了一些反对者的信息。这才知道怎么能和大师进行信息量丰富的聊天。

  第二次见大师,心里有了一些底。

  少了第一次的陌生感,又有其他记者过来,王林更活跃了一点。

  在大师家中的感觉,这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所有的地方都塞满了东西。高贵的太师椅下面居然塞满了西瓜。而桌子上摆满了十几种吃的。吃饭的饭桌上有满满一大筐鸡蛋。

  这种堆放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后来偶尔在网络上搜到曾经有两个人冒充王林徒弟来诈骗,被一个魔术师识破。其中一个疑点就说到,两个人变东西时桌子上堆满了东西,其实是障眼法。

  不知道大师是不是这样。但聊了一会,大师突然站起来,要给我们变葡萄。手里两颗葡萄,冲着一个金色的盘子一扔,没了。是瞬间的事情。然后王林拉开裤脚,两颗葡萄稳稳地塞在袜子里。

  大师兴起,让我隔他几步远,说可以隔空敲背。他严肃地看着我,“你等会儿会感到两下重重的锤击”。

  我把头发撩起来等着。大师一会儿说头发没撩好,一会儿又比划方位。

  在大师离开我之前,我能感到他用手指敲了我两下。随后大师开始运功,问我你感觉到敲击了吗?感觉到了吗?

  我心想,那是你之前敲的好不好。

  我说,感觉到了。大师很满意。他凑近了冲着我的胳膊发功,“感觉到热了吗?”

  毫无感觉。

  我说对。旁边的人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突然有想爆笑的感觉。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为了进一步采访,我也成了托儿了。

  实际上在大师家里,每天进进出出各色人等。一般到他家中都会恭恭敬敬。我记得大师之前说,“我说太烦,下次让民政局局长到我家来你们问”。

  果然民政局局长第二次就坐在那里。

  大师心情很好。于是,采访进行到了纠纷核实阶段。包括我之前了解的高利贷的信息等等。大师都痛快地承认。

  在他看来,这些都不犯法。听他说起几千万,就像我们说起几千块钱。他还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证据。看看资金往来都是百万千万计。

  第三回合:官员的交情

  又是两天核实更多的信息,第三次去见王林。

  这一次主要谈官员。之前他会很笼统地提到官员和他的交情。或者展示和外国政要的合影。很少具体说到某个官员。

  那天大师兴致很高。他提起自己会讲英语。然后用英语来讲他如何点菜。虽然都是单个一个词一个词,但还可以听出来是英语。

  他高兴地说起,虽然会讲英语但不认识字。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拿报纸的时候小心翼翼,看着浓黑大字的应该朝上,就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旁边的人一走,他再放下来。

  后来又讲了他到日本如何买东西都不用钱,所有的人都认识他。“米西米西”他竖起大拇指。

  讲官员,他讲到了原江西省政协副主席宋晨光。“好朋友”他说,即使他被判死刑也是好朋友。

  讲刘志军。没有见过这么拼命工作的人。“一天睡不了几小时”。他愤愤不平,说他玩女人,他哪里有时间?

  讲到自己的人脉、如何去运转,对项目的把控力。

  和第一次一样,他其实是愿意去展示自己的能量。那句我什么项目办不下来,一挑眉毛,双手把外套往后一扔,眼神都不错地看着你的反应。

  出门留吃饭,拒绝。他着急了,说你们知道吗?多少人来我这吃顿饭要回去说几十年,你们还不吃!

  稿子发表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我能想象到他的愤怒。接电话前深吸了一口气。

  在几句“乱写”、“收钱报道”之类的话之后,我辩解说,我没乱写,也没有收任何人的钱。话音未落,大师说了句,我告诉你,你不得好死。

  接下来一句,“你全家不得好死”。这句话有点不能忍了,我就把电话挂了。

  挂电话后,我想到王林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他有一次去宁波见到一群官员。他指着其中的一个官员说,30天之内你全家必有牢狱之灾。

  当时这个官员不屑一顾。不久官员的家人被抓。王林说,这个官员抱着电话痛哭向他求助,大师没有理他。不到30天,官员也进了监狱。

  我仔细想了想,第一大师没有给我指定期限。第二,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日子太过平淡,大师的心理暗示很难找到一个着力点。

  于是我只好安心地不屑一顾了。

  □张寒(新京报首席记者,7月22日发表《隐秘“大师”王林的金钱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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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成多受访者相信“气功大师”




大师,只是一针兴奋剂   高利民 东方早报  发表于2013-07-26 08:18

近日,因大批官员、企业家、娱乐明星在过去十几年间与江西萍乡“气功大师”王林的合影在网上疯传,这位“大师”成为话题人物。

  近日,因大批官员、企业家、娱乐明星在过去十几年间与江西萍乡“气功大师”王林的合影在网上疯传,这位“大师”成为话题人物。

  关于“大师”,有三问。

  一问:“明星、富商、高官,个个都是人精,怎么会去迷大师?”再问:“为何名人对大师们不仅上当一次,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执迷不悟?”三问:“设身处地,若你跟名人互换位置,你能保证自己不犯糊涂,不会同样变成迷信一族吗?”

  倒下的大师,已是一茬又一茬,奈何各路名流还是前仆后继顶礼膜拜。个中奥妙何在?因为大师好比灰色的兴奋剂,名流们对偷吃兴奋剂的快感,非常享受。这跟顶尖运动员服用兴奋剂,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

  为什么说是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其表现之一是精英化,运动场上的世界顶尖级选手,如美国田径名将刘易斯、琼斯,自行车选手阿姆斯特朗等人,均未能幸免于兴奋剂的诱惑,甚至去主动追逐。类似地,今天我们所见的跟大师勾兑者,也不乏政商两界的大拿。其表现之二是群体化甚至组织化,一度“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之间的比赛,变成了兴奋剂对兴奋剂的较量。环法自行车赛曾有整整十年被兴奋剂丑闻困扰。同样地,2010年被拆穿的大师李一,就号称有弟子三万余人,其中不乏拥有亿元身家者。

  运动员服用的兴奋剂,有强化肌肉、增进耐力、提高稳定性、刺激激素水平乃至对抗兴奋剂检测等多种功效,不同运动项目,还有不同的药物组合。与此相仿,名人们膜拜的大师,也有法术神通(表演类)、起卦推演(计算类)、修行开示(布道类)、风水法器(道具类)等细目。

  兴奋剂与大师,一个作用于身体,一个作用于意识,领域虽然不同,但两者所满足的需求是一样的:“作弊”。

  运动员吃兴奋剂是为了作弊,容易理解。为什么说名人膜拜大师,也是一种作弊呢?

  名人跟大师之间最常见的互动有两类:“算命”和“治病”。“算命”,是提前预知未来的吉凶,占卜某项决策的成败,还包括大师指点迷津改善命运等增值服务。“治病”,含有与解决沉疴痼疾有关的一揽子欲望和要求,小到减低治疗过程的痛苦,大到恢复超预期的活力。这些指向的是超常规的服务和超常规的满足,就是不折不扣的“作弊”了,或者说,这里有许多对“作弊成功”的憧憬和渴望。许多时候,在这些“作弊”时刻,名人们还对能享受这一“作弊”特权充满自得之情。

  进一步的问题是,运动员所吃的兴奋剂,多数是真有效果,对提高运动成绩有立竿见影之效;而大师所提供的算命治病服务,更多是心理安慰,并无过硬的后续效应,那么,名人们缘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执迷不悟,甚至达到自欺的地步?试看前些年的李一,今天的王林,其客户名单列表有着极高的重合度:今天王林大师的消费者,正是昨天李一大师的客户。

  美国行为经济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对此有着精妙的解释:叫“套牢创造自欺”。

  名人拜大师,通常都支付了极高的入门费。这个入门费不单单指金钱,也包括了时间、精力,更重要和核心的一点是,他们还押上了自身的社会名誉,这是一笔重注。换言之,看似轻轻松松惠而不费的一句大师、一声干爹,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深度的套牢。

  套牢,有着自我加强的效用。俗称“越套越深”,越是套牢,越会加大投入的力度,越是要说服自己保持前后一致。也就是说,在事情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被套牢者不得不以自欺的方式加以维持,害怕并拒绝任何可能导致醒悟和退出的证据和线索;反过来,他们还会主动寻找并放大一切有利于自欺的道具和许诺,并走向“抱团”,从同样的套牢者群体里寻求回声和自慰。这就是,一个大师倒台后,从废墟里常常爬出同一批名人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出大师与名人双人赌的荒谬可笑之处并不是难事。当你也成为入局者、当事者的时候,你真能抗拒这针兴奋剂的诱惑,不做出那些荒谬可笑的举动吗?

  对人性有深邃洞察的卡尼曼的回答是:“相当困难。”

  原因在于,大师们的把戏所操弄的是人的下意识和潜意识。而下意识和潜意识(术语称为“系统1”)接管了人们90%以上的日常生活,非到万不得已,人们的逻辑和理性(术语称为“系统2”)是不会登场发挥主导作用的。退一步说,即使“系统2”走到了前台,大部分情形下,它仍然对“系统1”的自动响应和自主决策予以同情和支持。尤其是在现场体验的情况下,“系统1”的“眼见为实”法则已然十分强大,加上“因果故事自动化”协助,理性的质疑会变得弱不禁风。这时,匍匐在地、臣服在大师脚下,就成为了一个大概率事件。从这个角度看,也要给名人留上几分同情心,毕竟名人也是人,世界上没有人接种过对大师的免疫疫苗。

  那么,应当如何对待大师?顶尖的反兴奋剂专家告诫我们:“永远不要挑战自己对兴奋剂的免疫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远离大师,是一个优势策略。我们需要质疑,更需要远离。借用名人们喜爱的一条标语,“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同理,“远离大师,就无从套牢”。

 (作者系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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