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15 December 2013
路姆西 - 安徒/朗天
周日話題﹕路姆西的次文化 - 安徒 明報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瑞典名牌家具店出品的毛公仔「路姆西」一擲成名,全城熱議,更一度引起搶購熱潮。面書上「路姆西」之名更連日洗版,還要揚名海外,國際博客新聞網站《赫芬頓郵報》(Huffington Post)及《時代》周刊網站也有轉述報道。無論香港每日有多少人示威遊行,今時今日都不見得有多少國際媒體會特別關注,唯獨是毛公仔奇蹟地成為香港人不滿政府的象徵,我們這個綽號「狼」的特首不受港人歡迎的現實,方才活靈活現成為國際笑柄 。
香港的「路姆西」事件充滿動感、奇趣與荒謬,是百分一百屬於互聯網年代的新潮文化現象。但這幾天來,最雀躍的不單是四處搜尋斷市「路姆西」下落的毛公仔採購者,也包括那些修讀普及文化、文化分析或次文化科目的學生,因為路姆西事件,的確是一個最好的學期論文題目。作為學生作業,論者可以從流行文化、消費主義、後現代理論,到港人文化認同,以致文化抗爭的策略等概念大事發揮一番。能取佳績拿A者融通理論,結合現實,寓「造紙」於體察世情,誠一樂也。
不過,真箇要把這篇文章寫好也並不容易。
符號秩序頃刻瓦解的「爽」
首先,「路姆西現象」並不屬於一般意義的流行文化,因為它雖然短期內成為城中熱爆話題,流行速度極快,也伴隨熾熱的消費炒賣狂潮,但它並非文化工業製造的一般文化消費品。它沒有經過行銷者精心計算的市場策劃,分析過消費者的文化心理,了解過不同消費對象群的喜好和需要,更沒有刻意的配合時尚趨勢而給包裝打造。相反地,因為路姆西熱潮而帳面受惠的宜家家俬,反而慌忙劃清界線,為產品臨時改名。這個世界難道有另一套資本邏輯,能賺錢的反而不賣?
再者,「路姆西現象」也不是一種具原創性的文化創造。它不是某個社群、世代、階級的生活感受,或者他們的思想信仰表達。作為一個毛公仔,「路姆西」甚至不是任何意識形態的載具,「路姆西現象」跟創作、設計和生產的人心裏所想的百分之一百都無關。如果說它承載過任何令我們產生共鳴的意義的話,完全在於它那個基於誤譯而來的廣東話粗口諧音,以及當日那示威者「怒丟」的一下動作,以及千千萬萬香港人在知悉這個純因偶然湊合而出現的事態後,在內心發出的會心微笑,以及那種非常庶民(民粹)式的狂喜。
換句話說,正是它的日常內容被完全的淘空,它才足夠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空洞能指」,沒有意義之餘反可以讓人從中引爆出無限的狂喜與愉悅。
按照庶民主義文化大師 John Fiske 的說法,那是一種肉身感受到符號秩序在頃刻瓦解之際的那種「爽」(jouissance)。這種「爽」甚至不能被解讀為任何「意義」,因為「意義」本身預設了一個旁觀、冷靜,以至過分理性的「解讀」。這種在「爽」之外和之上的道貌岸然的「解讀」,往往只是「臭老九」或「戰略家」們才有興趣,但他們做的往往只是畫蛇添足和狗尾續貂。這些解讀和演繹為什麼和平民大眾的感受脫節,就是因為他們要和你斤斤計較地去斟酌,究竟那些去「買」、去「丟」、去「吊」、去「和它拍照」等等動作……究竟有什麼意義。
(Come on……可不可以讓我透透氣?)
新保守派與老左的「膠」合
問題是:當你只能活在一個由「語言偽術」統治的世界,難得大家都從爆笑之中分享那「爽」的一刻,自荒謬的(符號、語言)秩序逃逸,你卻去警告人「逃獄是另一宗犯罪」,諧音粗口是一種 guilty pleasure,那只有恭喜你,因為你終於站穩了「自絕於人民」的「道德高地」。因為那短暫虛幻但又十分肉身「真實」的「爽」快,正是語言專制下瞬間的「人民時刻」。在「粗口共和國」內,的而且確是「人民大X晒」。
「人民」快樂了,但是,惶恐不安的卻是那些「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道德衛士及「人民導師」。
這些人要不是毫無政治意覺地,堅持要與你高談道德,「和理非非」一番,跟你說諧音粗口會「教壞細絡」,哀嘆世道淪亡,要不就是用高八度的政治聲調和你說「這種行為在政治上非常弱智」,因為它只會讓你在發泄一輪對梁振英的怒氣之後,一切會回復正常。
很顯然,前面的那種論調屬於道德上的保守主義者(或者「道德右派」),後面的另一種多半屬於老派的左翼人士。由所謂新馬克思主義「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理論以降,同學們大可以細數如繁星一樣多的左派學術明星。不過,他們博大精深的學問,往往會被「膠化」地約簡為幾句教條:「一切帶有流行文化意味,和透過消費行動所帶來愉悅,都不過是糖衣毒藥、精神鴉片,妨礙人民真正覺醒的維穩工具!」
不過,世界其實變化很快。上述這些「老派左膠」們對庶民喜悅的貶抑,今時今日早已不再是左派獨有。在某種右翼的革命清教徒主義的思維邏輯底下,也常見法蘭克福學派老左膠文化觀的幽靈。而文化批判理論,亦往往堂而皇之地在宗教右派等新保守主義的傳教讀物中被徵引討論,有的甚至被「新保守派」引為己類。
沒有原創性的創造力起點
所以,要寫好這篇香港「路姆西現象」的文化分析入門的學期論文,其實並不容易,因為這個時代,可以冷靜分梳出這些思想和學理糾纏的,其實的確需要有點真學問,不要以為用幾百字專欄式文字廢物就可以輕易打發掉。
事實上,以有沒有文化原創與否來量度「路姆西」此等「次文化」現象,也是文不對題的,所以最多只值C+。因為打從符號學被挪用至次文化的研究開始,無數案例都說明「次文化」的表達,正正是以「隨創」(bricolage)的方式進行,亦即以就地取材的方式賦予既有的材料新的意義。
也就是說,「次文化」的震撼性,正在於它往往出其不意地在既有的符號意義體系中把東西搶奪過來,另賦新意。所以,沒有原創性正是它創造力的起點,它甚至不是一般所講的「二次創作」,而是一種順手拈來的挪用,卻令事物可以脫離原來的脈絡,獨一無二地展現新的意義空間,形塑新的事物關係和社會關係。
的而且確,雖然目前有些香港人會認為,革命前夜只能休戚苦臉、準備慷慨就義,不應包容笑話,「快樂有罪」。但是「路姆西」一「丟」,卻「丟」出了一個可以讓人重新審視何謂左、何謂右的反思空間,也進一步揭示了日薄西山的狼政府如何張皇失措,左支右絀。「與狼共桌」只能顯出他故作鎮定,內心虛怯,宜家家俬改名「路福西」也不可能擦掉人民記憶,因為被剝離了原有脈絡的符號,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力,自己的流通及生長方式。
多產道德衛士香港不幸
當同學們懂得把「路姆西現象」定位為一種「次文化」現象,就不可能再犯路姆西究竟是不是一個反抗象徵的低級錯誤。就等如一個龐克青年(punk 仔)喜好在自己身上標示納粹徽號,不代表他信仰的就只能是納粹主義。符號不會只有「象徵」這單一作用。
因為歸根究柢,「次文化」不是要標舉任何旗幟,推崇特定一種信仰體系,不是要建立任何反抗綱領,而是要去鬆動意識形態本身。這是關乎在一個禮崩樂壞、言離道盡的世界下生活態度和生活風格的選擇,關乎社會上情感能量(emotive energies)的分配、流通和積累。這不是缺乏政治,而是政治的另一種形態。因為沒有這種情感能量的積累,任何反抗都是空談。
不幸的是,香港多產道德衛士和人民導師,凡次文化均屬離軌、病態,有待他們去治病療救,拯救地球。能夠拋掉老左新右膠化框框去看待人民愉悅,恰當地檢視次文化潛力和局限的,畢竟還是少數。
在這個大灰狼可以一口又一口地把老母親重複地吃掉的世代,分辨你是否政治弱智的不是你選擇活在怨恨,還是活在大愛當中,而是你尚且記得否:快樂才是生存的權利與意義之所在。當大灰狼要再一次吞下老母親,你會否拒絕當一個犬儒混合膠,而是放下身段,念起你的童真魔咒:去你的吧,路姆西!
文 × 安徒
編輯 梁詠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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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盡丟路姆西——後後現代的消費主義抗爭 - 朗天 明報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一個布偶,一擲成名。路姆西之名,在社交網絡連日洗版,出售它的家具公司,先缺貨,後改(譯)名,糾合成一個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的綜合現象,再度發人深省。
政黨抗爭者在示威時,把狼造型、手抱老太婆的 Lufsig 向行政長官擲去,同時投擲的還有雞蛋。雞蛋誤中副車,而且很快便被忘記了,丟路姆西的髒話諧音卻切中了香港的文化脈絡,許為創意表現,許為快樂抗爭。
這條被切中的文化根,消極的說法便是前陣子鬧得不可開交的港式「低俗」、不尊重傳統和略有不同、卻息息相關的反智文化;積極的說法則是「古靈精怪」,跳脫機靈,全無(道德和精緻文化)包袱的港式「創意」。
投擲對象有「狼鷹」的諢號,布偶把玩挾持的老太婆,從位置和外形上都令人想起本城政務司長。太輕易對號入座,但輕易正好是通俗的條件。一看便清楚,主觀直接的直覺到位——「你唔係唔識笑嗄嘩?」低俗?不錯,但有些人真的可以去到一個地步,連最有教養的人也想問候他娘親,沒有太多人介意丟他路姆西。
直到有人提醒大家:雞蛋呢?雞蛋去了哪裏?
路姆西和雞蛋有什麼分別?有立法會議員還高呼下次示威者可扔汽油彈哩,先不理他。雞蛋和路姆西的最大明顯分別,其實是很物質和實在的——前者可對對象構成直接的損害(雖然被雞蛋擲中不會太痛,但清洗需時,衣物也有可能無法再穿),後者的攻擊幾乎是純粹象徵的。
見證象徵的陷坎
符號的定義正好是以此代彼。象徵是縱向的替代,以具體代普遍,以下代上,以小代大。雞蛋和路姆西都可以代替飛刀、炸彈,作為抗議、喝倒彩、抗爭的象徵。丟它們,沒有真的抗爭,但宛如抗爭了,在象徵的層次達到抗爭的意義。
所以,某意義上,說髒話也是文明的,因為我丟你路姆西,便代替了我真的找你母親幹那事,隔了一重,較有文明地侮辱了你,令你明白你做錯了事,失去了被人尊重的資格。
丟了抗爭的象徵,代替真實的衝擊、暴力、不文明的一切手段等等,自然有這麼一個危險:讓人們停在象徵層,甚至內閉於這一層,一替永替,以至僅此滿足,不用實踐,不必作真的抗爭。
尤其是丟路姆西,作為還算溫和的抗爭象徵,它更容易出現上述象徵的陷坎,更容易令抗爭變得無力,抗爭者自我感覺良好,快樂抗爭的重點由抗爭轉移到快樂之上。換言之,當象徵變成現實本身,便有可能代替了同時規限了現實的可能。
令事情更尷尬的,當然便是路姆西本身是一現成的布偶商品,在消費市場分有它特定的位置,扮演被玩樂、促銷、籌款等特定角色。丟路姆西之前首先要買路姆西,就像召妓一樣,不能「叫雞唔畀錢」。消費行為以至模式的插入讓替代序列變得更複雜,因為的而且確存在這個可能,即以購買代替消費:你付了錢,便不用把行為進行到底!你買了路姆西,但沒有再拿它去丟那「狼鷹」。
究竟是誰與狼共桌
殘酷的現實正是如此!除了社民連第一丟,幾乎所有事後湧到家具店購買布偶的人,都不打算拿它再丟的吧。難道事情不正正是這樣嗎?以丟路姆西象徵抗議,到以消費路姆西象徵丟路姆西,再到以購買路姆西代替消費路姆西,並不每下愈,反確每愈下。
後來我們都曉得了,購買路姆西的人包括被擲者自己。
據說有高人指點,被擲者事後在他的部落格(網誌)上張貼了他把路姆西放在辦公桌上的照片,並以「與狼共桌」為題,一反他惡形惡相的高壓形象,以幽默的語氣,稱讚香港人的創意,並說也買了一個狼公仔,送給女兒作禮物。
「狼鷹」不止購買了布偶,還消費了它,並轉化了原本的消費模式,改變其意義。你們的購買最終指向反對我嗎?對不起,我也購買,但把它撥回原本的軌道——送禮、玩樂、籌款。一次消費主義下脈絡拉扯的文化爭權。
有趣的是,面對當權者這被評為「還算不壞」的回應,網民很快便有「更上層樓」的狙擊。布偶和當事人的頭給倒轉了,老太婆也索性換了林鄭月娥的肖像。心戰照片變成了路姆西安坐看公文,桌上放置的是手抱林鄭的689公仔。
這立即把兩個表面不易看出、卻原本便包含在原宣傳照的意義突顯出來。第一,所謂「與狼共桌」的並非被擲者,而是路姆西,最終是特首辦的人員,以至整個制度底下的公務員。變換了位置,立刻把主次逆轉過來,全靠「狼」這個能指的雙向指涉。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被擲者本來是現實的人,經網民一倒轉,他種種荒唐、不義、倒行逆施和非理性的施政和行徑,統統有了更適合的安放。這同時是心理分析意義下神經官能症的反轉。一般以為精神病患者是一些與現實無法好好連結,無法回應現實原則(reality principle)的人,現在,現實出現了不該出現的童話角色(路姆西),他在看公文(據說紙背是關於新西蘭總理婚外情醜聞的報道,人們有理由相信那其實也不是什麼正式的公文),現實才是類精神病的世界;誰說我們的社會現實沒有病?
香港正經歷的噩夢
心理分析意義下的「正常人」,透過把心靈負能量壓抑,潛藏和保留在無意識,得以好好過活、做人,在社會層面同流合模(conform),與別人好好建立關係。被壓抑的東西在夢境、神話、童話、創作中以扭曲的形式表現,得以抒發、昇華。嚴格來說,夢境成真並非好事,因為夢裏本被壓抑的、負面的東西,跑到現實裏來,其實只會令當事人感受到如墮噩夢。修辭上我們常在一次不可思議卻無比真實的現實經驗後說:「天啊,就像發了一場噩夢!」即此之謂。
在被擲者治下,誰說香港社會不便經歷一場又一場噩夢?
滿城盡丟路姆西,的確(只)是一個消費主義抗爭文化現象。不錯,它有無力化、弱化抗爭的危險,但在後期資本主義社會,比後現代還要後,無以名之,姑且稱之為「後後現代」的當前狀,有什麼符號運用可以避得開消費主義呢?便以年來走俏的城邦論系列為例,論述的意識形態建構,跟打造一個軟性市場並無二致;我們可否這樣看:讀者買書消費城邦論系列,消費裏面提到的「香港是城邦」、「解殖歸華」、「華夏邦聯」神話,「治療」中港矛盾、中港衝突現實下的心理失衡?即使是本文成文所依據的心理分析理論本身,現實中也一早被資本主義建制吸納,協助形成一個為富人提供心靈輔導(好讓他們繼續安心剝削無產階級)的專業社群。無論怎樣看,光顧心理分析師及心理醫生,絕對是花費不菲的高檔消費行為。
當思想利器淪為消費品
近年全世界左翼思潮回流,馬克思主義、唯物歷史觀、政治經濟學鹹魚翻生,八九十年代一度盡領風騷的後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後現代、後殖民理論大幅貶值。一切當然與全球化無遠弗屆、後冷戰的「資本主義終極勝利」顯得異常難耐息息相關。一度把主體中心、極權主義、全權(totality)思維拆得支離破碎、不亦樂乎的思想利器敵不過消費主義大流,不斷被簡化、庸俗化、有意無意曲解之餘,本身也確切淪為消費商品。這時候,人們不得不從資本主義的天敵文本《資本論》(高舉生產論而非消費論)那裏回收抗爭種子,重新考慮深耕再戰。齊澤克、巴迪歐、洪席耶、阿甘本代替李維史陀、羅蘭巴特、福柯和拉康成為思潮四天王,並非偶然。
可是,難道左翼理論本身不也在被消費的命運裏嗎?年來網上言必稱齊澤克巴迪歐的人多了,作為鍵盤戰士,他們自以為天下無敵,但他們開班授徒、四處論戰,引人注目的方式,很難說不也是一些消費和鼓吹消費理論的行為。當然,本文的寫作,同樣難逃這個軌。
是的,沒有出路。這便是全球化全面宰制的困局典型表述。不過,Aporia(全無出路)的意義,正好在於它同時也是出路——沒有出路的出路。如果路姆西現象還有其正面意義,難道不便由路姆西把被擲者置於桌面的反宣傳照一下子道盡?就在我們驚覺身處現實噩夢這當兒,除了立刻行動起來還可以有什麼選擇?誰說丟路姆西拖了真正革命的後腿?後後現代消費主義社會的革命便是這樣的!無法掙脫被消費,因而也不怕淪為消費品,不避後現代戲謔或什麼別的標籤,以消費對抗消費,以加倍的消費推翻加倍的消費。容我援引德勒茲的塊莖(Rhizome)式聯繫觀念——沒有誰IN誰OUT、誰主誰次的問題,彼此糾結在一起,在沒有出路的地方,看見不義者,手裏有什麼,便向他投擲過去!也許那是雞蛋,也許那是消費布偶路姆西。
文 × 朗天
示威拘 路有篩 - 黎佩芬 明報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其實,民怨已經毋用多說,只是一場發作,震盪波瞬間傳遍地球。譯名不巧讀成粗口諧音的狼公仔,突然在兒童貨架搖身一變成為風尚,縱使自己一定不會真的去丟一份,但神推鬼擁的,買了,就好像等於丟了。
注意,沒有真的丟,買買買,但等於丟丟丟了,多高興無害,立即引來一窩風搶購,惹得商家也毛了,特首再來添一筆反轉再反轉,仲有人話佢醒。朗天說全城盡丟路姆西,本身就是童話,但我們還有什麼出路呢?以消費主義對抗消費主義,變成「無出路的出路」(頁二)。安徒寫「路姆西」就是次文化,一字記之曰爽,多講無謂(頁三)。
只是,另邊廂,正當萬眾期待又再發生丟路姆西大賽,黃宇軒與其餘三個拒絕配合場合「貼金」的藝術家,他們不過是舉起紙牌,向特首表達民間抗議之聲,卻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粗暴抬走。普選權在篩選威脅下遙不可及,連本來合法的示威權都被赤裸裸剝奪,這樣的劇本,大家真可以接受,成為日常?
粗暴抬人沒有引起熱話,網上卻在熱傳另一篇評論「路姆西」教壞細路的短文。敬告真心關心教壞細路的家長與讀者,今期起我們有中大教授趙永佳及何美儀策劃的「教育現場啟示錄」,每期一個教育現場揭一個害苦學生的壞/怪現象,不容錯過。
黎佩芬 sunday@mingpao.com
封面圖 AngryAngry
美術 Kenji
編輯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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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從示威 到被驅逐的公式之外 - 明報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剛過去的星期三,到了港深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二○一三的開幕禮「示威」,同行的還有幾位朋友,有來自台灣的參展人、有在香港一直猶豫要不要退展的社區藝術家,也有已經退展的。事前有別的藝術家張揚,要在開幕時舉辦「互丟路姆西」大賽,在當天的氣氛下,自然想也不用想進入會場,連梁振英的衫尾也不會見到。當我們「示威」過後,被帶走的不只我們站起來舉牌的幾位。台灣友人被保安問了句「他們是不是你的朋友」,答了句「是」,就被包圍帶走;途上另一位藝術家問了句「為何連她也帶走」,他也被包圍了。聽說,連一位在策展團隊裏的職員,因帶我們入場(這本來天經地道,因我們都是參展人),也被怒目而視,差點被趕走。
驅逐。我們被驅逐到不知幾百米外的一個街口,又再度被包圍,這次來的是記者。他們見到預期的場面了,凡有特首到場之地,必有人會示威嘛,是不是?但在這公式之外,還有多少公義與道理上的問題被遺漏了?路姆西的名字改動與否,是否搶購一空,政府公關是否用來做秀,如此這般無關痛癢的問題,卻又格外反映社會近乎臨界點的躁動。父母打來問候,也懂得問我,其實你們只是站起來舉牌,保安何以可如斯粗暴,他們是否合法的?對,香港人好像快要忘了,示威與表達本來就是公民權利,只是那「從示威到被驅逐」的公式上映得太多,以至我們幾乎以為那是應該如此的結果。
不問情由被壓制你憤不憤怒?
不論是記者或是朋友,都立時會問痛不痛。我倒想他們問,憤怒不憤怒?如此,就可把一腔怒火傾出。我想反問記者們,你們看那場面,憤不憤怒?老實說,相對於許多社運朋友,我們站在無比安全的位置,但也證明,今日香港,不論你身分為何,只要被視為「作反」,就可不問情由被壓制。月初許多參展的藝術家相繼退出了該雙年展,我也掙扎了一陣。後來得知該展的活動有不同的官員出席,就立時想像到,要是在那些場合無人打斷他們的話語,豈不讓他們行禮如儀,可以有舒舒服服地而閉門地向「專業人士」眉來眼去的時候?一想到此,就覺得無論如何要留下來,讓他們知道在這些閉門的場合,也會被揭破荒謬。
舉起示威牌不到一秒被撕破
即使是參展人,進場也幾經波折,我們也並無好好的準備,連橫額也沒寫好,帶進去的只是紙筆。也正因如此,卻沒被搜到有「示威物品」。於是進場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紙筆在寫。閉上眼,只想到一句「無恥特首,令文化藝術蒙羞」,徐徐寫下,身邊保安已將我們包圍起來。那真是我的心聲,我無法理解,任何以文化藝術為己任的機構,怎可能把官員到場開幕視為面上貼金,更何那是認受性低至極點的特首?文化工作者的良知,在制度規章的面前,只能是撞上牆的雞蛋,風吹過後,所剩無存?文化藝術的聲音豈能與民情隔得這麼遠?腦裏滿是這般問題,梁振英說什麼「小漁村」與「深港融合」等時,荒謬感幾乎讓一切變得不真實。最終我們還是把牌舉起,不到一秒它就被撕破,我們有的站被拉走,有的被打橫抬走。沒有警告,沒有勸阻,我們要「被消失」。
還說什麼示威權?
上面一直把「示威」包在引號內,因示威本是讓無權勢者,向主宰他人生命的有權者,表達思想的正當手法。但觀乎近年香港的高度保安化,示威區只是給人對空氣自說自話,就像我們,連橫額也顯現不到一秒,就被撕破,還談什麼示威,還說什麼示威權?被拉帶走時,我還想,在場的記者、建築師、規劃師、文化工作者、各色各樣的專業人士等,你們有沒有想過質疑大會和保安何以粗暴壓制示威和驅逐我們離場?你們真的只欲沉默?真的,我腦海閃起哈維爾,他多年來說的不過就是,只要有一人憑良心站起來質疑一切,就可能有第二、第三人。連鎖反應,所欠的不過是恐懼,我們無法實踐「無權力者的權力」,最終也只會因為恐懼。
參與一個展覽的藝術家,從來就不必跟建制與主辦單位有相同政見,大會把嘉賓驅逐,如果只是出於怯懦,情理上好應該跟被驅者致歉。大會並無如此舉動,顯然是站在強權的一邊了。台灣藝術家友人遠道而來,面對不禮貌的粗暴對待,大會與主辦單位今後如何再向各國藝術家發出邀請?也許我想得太多了,我們的「示威」,未必有讓多少在場者的良心受動搖。我猜我永遠都忘不了這這個片段:被逐出來一小時後,步向觀塘海濱公園,發現公園原來被該展租用了,三四十個西裝筆挺、剛目睹了整個過程不久的人們,現在手上拿一杯杯香檳。香檳在陽光映照下格外金黃,氣泡不絕地向上升。也許保安的暴力,政府的不正當和與民為敵,示威者的呼喚,都絲毫沒損他們飲香檳的興致。
(本文相對個人化,有關我們示威的詳盡理據,請參考黃宇軒、陳劍青、陳可樂、盧樂謙,「聲明:在建築雙年展開幕禮上向梁振英示威」,已廣泛在網上流通)
文 × 黃宇軒
發展當頭環保讓路 霧霾蔽天神州危矣 - 明報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中國大陸的霧霾在2013年結束前惡化到一個新高度﹕25個省逾百大中型城巿受影響,中組部發出「通知」,明確官員的考核與環保掛;按此,過往以GDP增長為官員政績唯一指標的年代即將過去。不過,以內地近30年經濟發展走勢來看,能否真正脫離「政績等於GDP」迷思,走出「發展是唯一硬道理」落後思想,中組部的「通知」是否全面落實,目前言之尚早。
能源結構煤炭為主
中國落後主要大國
中國經濟近30年騰飛,經濟總量節節上升,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代價是粗放式經濟下的巨大環保犧牲。今年初霧霾襲神州,中國科學院的研究指出,中國霧霾兼有美國洛杉磯因汽車及工業排放惡化,以及倫敦1950年代煤炭而成惡霧的混合體,加上「中國特色」的沙塵氣溶膠,比洛杉磯的毒霧有過之而無不及。10年前SARS一役為國人熟知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就指出,大氣污染比SARS可怕得多。事實上,污染帶來多種疾患,包括心血管疾病及癌症,清華大學教授李宏彬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發表研究,按中國北方地區總懸浮粒子水平,此地區的居民因嚴重空氣污染平均縮短壽命5年。由此觸發的生產力下降及龐大醫療開支,更是天文數字。
中國的霧霾與其能源模式有極大關係,更與中共建政後大力推動工業有關。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煤炭消費國,煤炭在能源消費結構佔了近七成,比起第二位的印度多10幾個百分點。至於潔淨能源,即水利發電及天然氣等,中國遠落後其他發達大國或發展中大國如印度。客觀上,中共建政後,仿效蘇聯式計劃經濟,在東北華北發展重工業,推動國民經濟及解決戰後的高失業率。這種模式長時間未有改變,到了改革開放年代,經濟發展高速增長,尋且經濟增長變成政績工程的比併,唯GDP馬首是瞻,最終「超英趕美」,與昔年霧鎖的倫敦及毒霧瀰漫的洛杉磯,成為環境惡化的反面教材。
倫敦經驗應可參照
迎戰污染人民受益
中共發出「通知」,只能視為亡羊補牢,但到底可否確實執行,仍須觀察。胡溫年代曾提出科學發展觀,寫進黨章,其中「可持續發展」開宗明義指出須實現經濟發展和人口、資源及環境相協調。10年下來,環保無大改進,反而是空氣污染日差一日。內地當局到去年才把懸浮粒子(PM2.5)列入空氣監測數據,美國駐華使館自設監測站,發布懸浮粒子數據,此舉一度引起爭議,但某程度反映西方駐京商人及外交官對京城空氣質量的憂慮。
倫敦及洛杉磯的治理空氣污染經驗值得中國留意,這兩個城巿俱有控制污染法案,倫敦在1956年及1968年兩度推出《潔淨空氣法案》,限制燃煤為主要燃料,禁止排放黑煙,經過半世紀努力,倫敦終再見青天;洛杉磯早於1947年成立美國首個污染控制計劃,禁止私人焚化垃圾裝置,可是由於無法全面管制汽車排放,「美國第一污染城巿」惡名難以洗脫,過去14年13度得此「名銜」。兩者比對,倫敦得臻善境,在於毋須如洛杉磯般面對大量汽車,而以地鐵負載巿民通勤,至於無煙燃料的面世,更助倫敦解決污染。於中國來說,倫敦的做法,即是不僅於懲罰違法者,且是從源頭減廢出發,配合集體運輸系統,具有參考價值。
誠然,要目前極暢旺的中國經濟放慢步伐、減少GDP半個百分點不是易事,因為牽涉不僅是官員政績,而是內地目前處於粗放式經濟階段,倘若增長放緩導致失業惡化,社會不穩,挑戰中共近年出盡氣力的維穩情勢,環保就會提升到政治層次。以往中共一碰到政權安全或社會安穩,往往以政治先行,其他放兩邊,可是如今霧霾已臨25省上空,解決污染其實亦可視為利民的政治出路,中共是否有決心挑戰這一難關,實現適合人民生活的環保中國,將是習近平所倡的「中國夢」的其中一個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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